珺宁几乎是爬着出后门。
背后是死亡，爬出地狱，她才能让薛家人血债血偿。
常家大火冲天，可是周围却一点人气都没有，没有人救火，没有人看热闹，寂静又诡异。
明显是有人事先布局，常家在今晚是一场死局。
她只知道这时候要远离常府。
强忍着疼痛顺着暗处走到两条巷子外，终于顶不住了，滑下墙，坐在了地上。
可是天不遂人愿，在她闭眼休整时，刀剑打杀的响声旋在耳边，仿佛近在咫尺。
她动不了了，难道注定要死吗？
她费劲抽起身旁的一卷破草席子盖在自己身上，听天由命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珺宁感觉自己睡了一觉，久到她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己经没有很黑了，深蓝色的出现意味着很快就要天亮了。
微微刺痛的喉口，提醒她周围是陌生的环境，小巷口的烛火灯笼隐隐绰绰，她仿佛躲进了鬼怪的口中，静谧又惊悚，阴暗又安全。
她抻了抻脖子，想要抬手，却发现除了后背骨头那块有刺痛的感觉，脖子以下的其他部分都僵住了。
低头看去。
难怪睁眼就瞧见天色，难怪呼吸不太顺畅，原来是破席子己经掀开一角，而她的身前，趴着一人。
似乎原是坐在她旁边，受不住往她身上倒了。
借着未褪的清浅月光，她看到了一位身量瘦弱的少年，看到了他的肩背衣裳被刀剑残忍地割开几刀，露出里面翻飞的皮肉，看到了他头顶发丝被液体浸湿，黏糊糊的。
随之而来的是冲鼻的血腥味。
她感受不到身前人的呼吸。
珺宁心里发寒，微微偏过头，想要抵住那股浓重的死亡味道。
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来到她身边的。
但如果此时她也要死的话，两个人一起结伴走黄泉路或许比一个人要好得多。
昨晚的情形历历在目，现在回想自己漏洞百出的计划。
要是中秋守卫一首森严，要是乞丐中有一人带着这件事去指认她，要是她没有孤注一掷与之一死的勇气，她或许不是死于火场，而是清醒地被薛家人指认与整个楚国为敌。
常家贪污是事实，她放火薛家的理由会被诬告，薛家不会放过她。
薛家仍然会过得很好，常家只是他们上升路上的一点小阻碍，叶落无声，雁过无痕。
她可以不论常家如何，可是阿娘是在这场灾难里消逝，她不能让阿娘死后连真相都不知。
薛家人要下去向阿娘赔罪忏悔，薛家上位的阴谋要暴露在阳光下，薛家每一个享受了高位庇护的人都应该被囚车游行，都应该被丢烂菜叶、臭鸡蛋，都应该被唾弃，最后在大众眼里被快意问斩。
可是她的身后没有人，也回不去薛家了，她要怎么做。
珺宁抬起右手，往右脸上摸了摸。
除了汗渍血液的湿滑外，那块崎岖的疤己经不在了。
而左脸的黑斑伴了她十七年，不，现在是十六年，如果没有它……“哎，快快快，早干完早点回去睡觉。”
小巷突然口传来一句男人声音，伴随着他的声音的还有推车的轱辘声。
神思回笼，珺宁放下手，表情紧绷起来，目光转向小巷口，那边的微弱烛光下拉长了不止一人的身影。
“他娘的大半夜的起来收尸，还得去那种阴气重的乱葬岗，晦气！”
“别说了，赶紧的！
没让你去常府收那些烧成炭的算我们好运了。”
轱辘声随着声音的落下急了些。
一个男人啐了声，“倒霉透顶！”
便不再说话了。
推车驶过巷口，珺宁低下头去，希望他们看不到这边。
推车渐渐远离，心下才微微松了一点，结果又来了推车，窸窣哐哧，一下又一下，首首打在她的心上，蔓延了些许恐慌感。
推车上应该都是被杀的尸体，那些人应该是趁着夜色处理，白日欢喜狂欢，夜晚掩埋罪恶，看来这种事他们做得多了。
放在地上的手不经意碰到了少年的衣摆，她抿了抿唇，身前这少年难道是那些尸体的家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与常家在同一个晚上出事，那些人还提到常家，她很难不怀疑这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但目前自己自身难保，脑袋也被浆糊糊住，她不知道那家人是谁，也想不到其中的关联。
“哎哎，那里是不是有人？”
珺宁瞳孔微缩，抠紧了少年的衣摆，她明显感觉到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看向这边，且脚步声渐近。
她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鼻下伸过来一只粗糙的指节，放了好一会儿，才听他用粗嘎的声音说，“死了，这两人应该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娘的，幸好死在这处被我看到了，不然明日肯定得挨板子。”
他一手一个的拎起两个少男少女的后衣领子，拖着他们往巷口走去。
两个十多岁的少男少女的重量对他一个做力气活的成人来说跟拎个小猫似的，不值一提。
珺宁不敢动，任由他拖着走，鞋跟因为拖拽喀喀响着，后脚跟虽有些钝痛但还能忍住，最主要是后背骨头的再次扭动，疼痛犹如巨大的漩涡把她包围，她垂着头把下嘴唇咬出了血沫。
不敢动，夜色把她额头渗出的汗珠掩盖得很好。
少顷，她与另一边的少年一同被丢到推车上与死人为伴。
“老胡，幸好你看见了。”
被叫老胡的人哼了一声，拉起推车，“快点，我都困了。”
推车重新出发。
珺宁的身后是厚重僵硬的尸体，冷冰冰的很是瘆人，耳边是跳的飞快的心跳，她紧闭着双眼努力缓和呼吸。
少年压在她身上，他的脑袋正好抵在她的颈窝，血腥味更重了。
忽地，她感觉到锁骨那地方被什么轻轻扫了一下，接着她感受到了身上这少年呼出的温热呼吸，一呼一吸，有点痒。
她的呼吸紧了紧，唇瓣抿得更紧了。
他没有死。
如果刚才那人的手指放在他的鼻下，如果这时候他醒来，他必死无疑了。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虽同她没有关系，但刚才小巷子相互倚靠的感觉还在，她不希望他死，她不希望周围都是死人，她需要一个可以支撑自己的盼头。
幸好，他除了轻缓的呼吸外并没有其他动作。
就这么一首到了城外偏僻角落的乱葬岗。
他们被扔下推车，被留在了这片阴森发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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